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謝狁望著李化吉的笑, 仿佛生了輝光似的,將他往日裏心中那點陰暗的角落短暫地照亮,攏下許多不可多得的暖意。

他半邊身子都快酥麻, 像是被下了軟骨散, 只想依依地靠著李化吉, 抱著她的身子,心貼著心, 去感受她的心臟是否與他

一般雀躍地跳動著。

謝狁不自覺道:“好。”

他又做了退讓。

李化吉準備把含桃放到李逢祥的府邸去,不叫含桃礙著他的眼,她是如此地為他著想,謝狁高興不已。

——實則李化吉只是想讓含桃安生地多休養段時間,若是與謝狁住得太近,心緒不安, 難免影響養生。

但這種小細節謝狁是不會在意的, 若非礙著有外人在, 府裏還在舉辦喪典, 他會直接把李化吉帶到鶴歸院,放下簾帳, 好好地親親她。

可李化吉一定不會讓他這般做的, 為了擺脫‘冷血無情’的印象, 謝狁只好忍下心中的欲.望。

李化吉處理完含桃的事後, 又回去陪崔氏。

謝家人多, 可真正為小侄女傷心的只有崔氏和謝四郎了, 但李化吉回到奠堂的時候, 謝四郎並不在, 只有崔氏傷心地哭著,她的婢女急得不得了, 手裏捧著參湯勸她喝一口。

崔氏鎮日哭,也吃不下飯,人已經很憔悴了,要靠喝參湯續著命,可她連參湯都喝不下。

李化吉見婢女著急,也一道陪著勸崔氏,寬解她,可是t喪女之痛豈是常人能感同身受的,崔氏只搖頭無聲地哭著。

李化吉沒了法子。

忽聽崔氏啞著嗓子道:“娘娘這胎是男兒還是女兒?”

李化吉見她肯開口,松了口氣,道:“孩子還在肚子裏,哪知道男女?不過無論是男女,我都是喜歡的。”

崔氏麻木道:“臣婦便祝娘娘此胎可一舉得男。”

李化吉聽出她話裏有話轉過頭去,就見崔氏雙目直直地望著女兒的牌位,兩行清淚從眼角滾到下頜。

李化吉不安:“怎麽了?”

崔氏不答,她的婢女爭先恐後地回答:“四郎君想把外頭的兒子接回來,養到四少夫人膝下呢。”

李化吉還沒反應過來:“外頭的兒子?謝四郎不是沒有納妾嗎?”

婢女小聲道:“可是四郎君養了外室,還在外面生了小郎君,只比我們的女公子小一歲呢。”

李化吉驚之又驚,她並不了解崔氏和謝四郎的感情,但韋氏說過二人是佳偶天成,謝四郎無妾無通房,待崔氏極好,可竟然也在外頭養了外室。

崔氏淒然一笑:“因我生囡囡時難產,壞了身體,這輩子難有孕,他就在外頭養了一個,算算日子,大約是我剛被大夫判了命數,他就在外頭物色了人。娘娘,謝家的郎君無情無義,你莫要輕信了他們的甜言蜜語去。”

謝狁此番陪李化吉回來,他的改變就連崔氏這般肝腸寸斷的人都註意到了,崔氏就想起了謝四郎素日那一往情深的模樣,

只覺譏諷無比。

她是柔弱心善的女郎,便好心地提醒李化吉,叫她莫步後塵。可是提醒完了,又慢慢反應過來,就是知道了又如何?已經嫁給了謝家的郎君,哪有回頭路可走。

於是自嘲一笑。

李化吉這一日下來,是又累又驚,還覺得苦悶無比,於是等回了宮,李化吉就小產了。

滿宮大驚。

太極宮燈火通明,負責管理李化吉脈案的太醫在寢宮裏助產,其餘的太醫在外頭烏泱泱地跪了一地,謝狁在外著急地走來走去,聽著裏面李化吉痛苦的慘叫聲,謝狁咬牙:“孽畜!”

聽得皇帝這般形容未出生的皇兒,太醫嘩啦啦地跪了一地,驚恐地連頭都不敢擡。

可這是謝狁的真實想法。

所以他不喜歡孩子,這樣折磨李化吉的孩子,他怎麽可能喜歡得出來?他恨不得現在就把這個孩子掐死,讓這個孽畜也體會體會他給李化吉造成的痛苦。

但等血水一盆盆送出來時,謝狁連恨都沒了,他腳底發軟,巨大的恐慌從他的心底升起,他踹開寢殿的門,不顧嬤嬤太醫們的阻攔,趕到了李化吉的床邊。

他緊緊握著李化吉都是汗水的手,將臉埋了進去,滾燙的淚水一滴滴地落到李化吉的手背上。

“若你死了,我給你陪葬,化吉,你別怕。”

李化吉疼得耳朵嗡鳴,謝狁的話只如蚊嚀般細微地鉆了進來,她吃力地擡起眼皮看了眼謝狁。

他跪在床邊,緊緊地握著她的手,將臉貼著她握起的手背上,看不見他的臉,卻能感到他滾燙的淚珠。

李化吉小聲問道:“謝狁,你在哭嗎?”

謝狁猛地擡頭看向李化吉,他眼尾發紅,睫毛上掛著搖搖欲墜的淚水,那向來無情的烏目此時被淚水浸潤得仿佛曜石般,黑得剔透。

李化吉就笑了:“原來你還會哭啊,真好啊,謝狁。”

是真的很好。

大年初五,醜時,李化吉誕下了公主。

史書載,帝大喜,合宮分賞,又於公主滿月時冊封她為皇太女。

史書僅寥寥記了一筆,卻不知背後的歪繞實情。

那日祭奠,李化吉在奠堂陪著崔氏,謝四郎卻將謝狁叫走,與他說了件事。

如今當家的其實是謝二郎,只是謝狁做久了家主,因此謝四郎還是習慣先與他說,於是謝狁就知道了謝四郎外室生子的事。

謝狁沒什麽反應。

謝四郎便道了句:“果然二兄三兄都能理解我,偏蕓娘不能,我雖喜歡她,但也要為子嗣考慮,膝下只有一個女公子,像什麽樣子?”他覺得已經自己已經很為崔氏考慮了,“為了不叫她傷心,我處心積慮瞞了那麽久,都不敢叫她知道。”

謝狁當時是沒有回什麽的,他不覺得謝四郎的事與他有何幹系,只想著奠堂都是香灰,空氣渾濁,李化吉恐怕吃不消,他要早點帶李化吉回去。

但李化吉悶悶不樂的,不肯回去,非要陪著崔氏。

謝狁就覺得不對勁了,他不關心謝四郎,可李化吉顯然很關心崔氏,聽她哭哭啼啼地說了許久的話,等走出奠堂時,她已經累得腰都直不起來了。

然後就小產了。

於是謝狁大怒,他把謝四郎叫到宮裏罵了一頓:“什麽時候不能說?你非要挑那時節說,你女兒還沒下葬。”

謝四郎皺著眉頭:“原也打算還瞞著,但不妨被蕓娘察覺了蹤跡,實在瞞不住了,我又想著她也沒了孩子,又不能再生養,遲早要認這個孩子,因此沒否認,否則又要被她揪出一個錯處。”

謝狁怒道:“那也管好崔氏的嘴,讓她不該說的不要說。”

他不能罰崔氏,因為知道李化吉醒來後肯定會責備他,可謝狁覺得必須要有人為李化吉的小產負責,於是他罰了謝四郎,以家風不正為由,罰了他的俸祿,叫他在家閉門思過。

罰完之後,謝狁還覺得心有餘悸,尤其是他問出了崔氏在靈堂時和李化吉說的話,謝狁更是一陣後怕。

李化吉原本就不足夠相信他,現在又被人挑撥,恐怕剛回溫的感情又要落到原點去。

於是謝狁左思右想,決定不管孩子剛落地,受不受得住這樣的皇命,直接封這個剛出生的公主為皇太女。

他剛起了這個念頭,就遭到群臣的激烈反對。

於是謝狁舌戰群儒三天三夜。

臣子說女子不如男,女子頭發長見識短。

謝狁冷笑:“朕的種,怎麽就不如人了?”

臣子舉出許多後宮女子幹政的禍事來,他們說一件,謝狁就讓戶部尚書說一個荒唐男皇帝,最後把臣子說得不吱聲了。

還有臣子出列:“陛下如此著急封皇太女,可是娘娘傷了身子,往後不能有孕了?”

謝府剛出了這樣的事,實在不能叫人這般聯想。

謝狁道:“朕不是謝四,皇後也不是崔氏,朕只是不舍得皇後再生育了。”

又有臣子勇敢地出列:“既如此,陛下可以廣納後宮,讓其他妃嬪替娘娘開枝散葉。”

謝狁不能理解:“什麽叫替?這種事也能替的嗎?那不如你跟你娘子替朕生孩子,朕直接把你生的孩子冊封為太子,讓他來繼承皇位,如何?”

嚇得臣子們不敢再吱聲。

謝狁滿意地將冊封的事就交給禮部去辦了。

李化吉是宮裏最後知曉這件事的。

因她小產,謝狁怕她又有什麽閃失,連地都不肯叫她落,只讓她在太極宮坐月子。又變著法子,請女先兒來說書,還叫人買了許多的玩意給李化吉解悶。

自然,謝狁是不會把朝堂那無休止的爭吵告訴李化吉的,於是等她知道的時候,冊封的旨意都下了。

李化吉若有所思。

碧荷還與李化吉道喜:“可見陛下有多喜歡我們的小公主。”

在碧荷看來,謝狁當然是喜歡小公主的,畢竟這頭一份的皇太女的殊榮,古往今來,有多少個女子有幸受得起?

可李化吉不覺得。

她覺得謝狁一點都不喜歡這個孩子。

盡管他讓小公主做了皇太女,吃穿用度上也足夠精細體貼,可是孩子落地至今,謝狁都沒有抱過她,沒有悄悄地跟她說過話,就是李化吉問起孩子取名的事,他也心不在焉的。

甚至孩子還那麽小,他就迫不及待想把孩子移宮移出去了。

李化吉很肯定,謝狁對孩子是沒有父愛的。

這不行,李化吉是不能讓自己的孩子生長在一個殘缺的家庭裏,等到將來長大了懂事了,還要為父親不喜歡自己而落淚、自省,那太痛苦了。

那又是個小女郎,李化吉不忍心叫她過上和謝狁一樣的生活。

李化吉想了一下,和碧荷說:“讓奶娘把孩子抱過來,我要親自養她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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